冯仑:墙倒了便是路
文:冯仑
今儿看到一则段子:
那一天,刚刚向武松表白失败的潘金莲打开了自家复式小洋楼的窗户,失手将支撑窗户的叉竿砸在了路过的西门庆头上,从此开始了一场狗血淋漓的生死虐恋。
因为这一次相遇,导致后来武大郎惨死、潘金莲、西门庆、王婆被杀、武松发配孟州……这一切因缘际会,都是因为当年哥哥嫂嫂住的小区没有围墙。
试想,如果当初潘金莲的复式小楼不是临街户型,而是封闭式的小区,那么后来那些事情也不会发生了。
网上热文《从西门庆与潘金莲偶遇论开放街区能增强邻里关系的重要性》
民间段子手博网友一乐,实则呼应这两天《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见》中的新政策:今后城市里原则上不再建设封闭住宅小区,已建成的住宅小区和单位大院要逐步打开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,这立刻成为网上的热议话题,似乎每个人对此都有话要说。大家关注这件事情,可能有两个原因。
第一个原因,我们每个人都在一个封闭的社区里住了几十年,已经非常习惯了。这堵围墙似乎带给我们很多东西,比如被包围的安全感,比如优越感,特别是一些高档社区,门口贴着一些像“庄园”“世家”之类豪华的名字,甚至还有很多社区贴的是国外豪宅的名字,这让围墙内的社区业主和围墙外的路人、小贩形成了鲜明的身份差异,由此带给业主一种尊贵感。
另外,社区的围墙还带来了特别的绿化园林,社区业主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自由奔跑,不用担心会有外面的车闯进来,或者有陌生人来拐走孩子。
我们从四合院走到小区,现在要从小区走到开放式社区了
这一切熟悉的生活场景,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,我们都已经习惯了,都没有觉得这堵围墙是一种障碍。这时候,中央发布了《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见》,我们的生活忽然被“戳”了一下。
这份规划意见非常明确地说,今后不允许再建封闭社区,而且,已经建成的封闭社区和机关大院,也要逐步拆除围墙,让社区的道路变成公共的城市道路。
这本身是一件好事,却引起了非常多的争论。争论的焦点除了刚才提到的既有习惯、围墙带来的便捷性、安全感和优越感之外,主要还有另外三点。
纽约街景,出门就是城市道路
第一点,法律问题。改革开放的30多年来,特别是房地产发展的20多年来,每一个住宅社区都按照原有的规划要求、土地出让的规则、《物权法》的约定,赋予了每一个业主共同拥有这个社区的私权,社区的道路、绿化、公共设施、物业用房等等,都属于社区业主。在未来要拆除围墙的时候,这种“业主私权”和“公共利益”之间就出现了法律上的矛盾。而且这个矛盾和每个人都有关,所以这就变成了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。
我们生活中有很多类似的问题:当政府要站在公共利益角度上,出台一些政策,来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务时,往往会和某些群体的私权产生冲突。在一个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和开放的社会中,这也是屡见不鲜的公共管理问题。
这个矛盾在司法实践中将会如何解决?究竟是修改一部分法规,还是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来实现变通?这些问题都还在讨论中,而且当下的讨论是非常有意义的,讨论得越透彻,越能够在个体私权和未来的政策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第二点,如何落实这个开放式社区。
未来要全面建设开放式的新社区,我认为问题不大。因为大家能够认识到,社区道路和公共道路衔接之后,带给大家的是更便捷的交通;而且有了中央国务院的意见,政府在未来审批新的住宅开发项目时,一定会更多地从公共利益角度去考虑城市规划。所以,未来社区建设的问题是相对比较容易解决的,可以暂且放在一边。
那么对已经建成的传统社区,我们该怎么解决这个“开放”的问题呢?通过实践,我发现有一种解决方法。
在我过去20多年房地产项目的实践中,只有两个项目是没有围墙的。一个在台北,一个在北京。这几天对开放式社区的热烈讨论,让我回过头来审视北京的这个社区——“新城国际”。这个没有围墙的社区,现在是北京最好的、最国际化的住宅社区之一,房价的保值增值也最稳定、最有潜力。它在北京国贸商圈人口密度最高的核心地带,共有2000户,占地15公顷。
“新城国际”以绿化作区隔
为什么在这个社区中,没有产生今天大家担忧的矛盾呢?首先,小区公摊的原则没有变,比如道路、绿化等公共设施,仍然属于业主。其次,当初在规划这个社区的时候,我们就采取了开放的方式,每一个来买房的人,在签约之前就能看见这个开放的社区格局,他们在签约的同时,也就等于认可了其他人使用小区道路的权利。
“新城国际”从建成到现在已经将近20年了,一直都是这么开放的,老业主没有提出异议,从小区道路穿过的人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和社区内的人有任何矛盾。
这个开放式的社区格局,是香港王董设计事务所设计的:四个小圆圈,套上四个大圆圈,由一条干线从中间串起来。我认为这是目前北京社区中最合理、最便捷的一种规划方式。
四个小圆相对封闭,孩子们可以在里面玩耍,比较安全。每个小圆外面又套着大圆,行人可以通过,汽车也可以行驶,而且每个业主都可以直接在自家门口上下车。这就比封闭的社区要好得多。
“新城国际”社区格局
这种道路规划还不容易堵车,因为四个大圆圈是开放的,中间这条主干线也是开放的,这个社区通过圆形的交通系统,和外部现有的公共城市汽车道路连接起来,同时又用一些绿化带做了区隔。
这种规划方式,让整个社区和城市之间没有障碍,住在里面的人也不会产生封闭的优越感,消除了城市各阶层之间的隔膜和冲突。
在安全方面,这种规划方式也获得了客户的肯定。我们做的另一个差不多价格和档次的封闭式社区,屡屡发生恶性偷盗案件,甚至还有情节严重的刑事案件;而这个开放的“新城国际”却几乎没有这方面的投诉。
《楚门的世界》开放式街区在国外非常常见
从物业管理的角度来看,新城国际遵守了现有的法律法规,业主享有的社区权利,和其他封闭社区没什么不同。只是对物业来说,要担负的责任更重,管理的范围更广,包括现在和公共交通连通的社区道路,也包括社区绿化、社区中的公共雕塑,还包括非社区人员的安全管理。
中央在《意见》中提到的“把围墙拆掉”,能把社区道路变成城市毛细血管式的道路,这样一来,道路变窄、路网变密,这和解决城市交通拥堵问题的努力方向是完全一致的。所以,从“新城国际”的实践来看,即使不修改现有的法律法规,只要能够按照“新城国际”过去十多年的实践经验来处理,仍然可以拆掉未来很多新社区的围墙。
当然,我们也可以参考这个方法,逐步拆掉旧社区封闭院落的围墙,重新界定业主的权利,和物业公司一起讨论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。
日本社区中窄小的街道,就是城市的毛细血管。
除了法律问题、实践问题之外,还有第三点,就是社会心理问题。
这么多年以来,我们的思想、文化、生活都越来越开放,走得也越来越远,到全世界去旅游、学习、进行商业贸易;但是回过头来看我们的居住环境,却越来越封闭,我们的围墙、铁栅栏越来越多,门窗上的保护网越来越密,站岗的保安越来越多,我们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。这也恰好说明,我们在适应高度开放的市场经济环境、享受物质富裕的同时,也在强化自我封闭的观念。
拆掉围墙,能让我们的私权和公共利益更好地对话,让我们在满足个人需要的同时,更多地照顾到大众的利益。这其实也是社会演进过程中积蓄正能量的重要步骤。
在安徽黟县唐越古村落当中,胡同和胡同的转角处会被切一个45°角。因为如果是直角的墙角,从两边小巷里走过来的人看不见对方,容易撞上;如果是45°角,双方就可以提前避让。所以,在这个胡同上面有几个字,“退一步,天地宽”。
三百年后说不定我们都住天上了,谁还管围墙呢。
春晚也讲了“六尺墙”的故事,“让它三尺又何妨?”在城市化的过程中,像这样一些建筑和道路规划上的细节,都传达了一种互相关照、互相照顾、互相谦让的观念,展示出我们对未来理想城市的追求,对社会生活中人际关系的期待。
关于围墙的讨论相信还会持续,我支持这次党中央国务院关于规划的要求,也特别期待未来新建设的社区、以及现有的社区都能够打掉围墙,变得更加开放,让更多的关爱和阳光美景投射到我们的生活中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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