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夹缬
彩夹缬风光不久,就如宫里的过气美人,慢慢消亡了。倒是摘掉金钗、褪去胭脂,还复清秀眉目的蓝夹缬,在民间留下千年风情。
如果不是去浙南,真不知道有一种蓝印花布叫蓝夹缬。在瑞安,见到稻禾一样葳蕤成片的植物,不免好奇。陪同的朋友告诉我说,这就是我们感冒吃的板蓝根。它在我们的生活中,既是悬壶的妙方,又是染衣的先锋。它的叶,打成靛青可做蓝夹缬的染料。过去人们得“火腮”(腮腺炎),都是到染坊找靛花抹,开染坊的一般不得感冒。
看我挺感兴趣,朋友把我带到马屿净水村的蓝夹缬博物馆。
终于见识到了与“扎缬”、“蜡缬”齐名的夹缬。蓝底白花对称的图案,不单有花卉,还有民间小戏、童子……那些清明老实的蓝夹缬挂满了展厅,我仿佛与许多德高望重的老人,打着隔世的招呼。细端详,浆果一样悬在枝头的记忆,纷至沓来。
六月六晒霉,总有一床泛旧的蓝被褥晒在竹竿上。奶奶指着方块图案里短短胖胖的小人,告诉我,这上面画着《荆钗记》的故事。阳光下花花绿绿的被褥间,蓝被褥似在低吟一阕古曲。奶奶用细竹轻轻拍打,仿佛相遇许久不得见的故人,亲昵地拉手拍肩,消释心头的思念。那应该是懵懂的我,与蓝夹缬的初见。
奶奶幼年经战乱,从浙南逃荒到浙北。这床蓝夹缬旧被子,是慰藉她直至老去的故乡。
曾经,夹缬并非乡野之物。白居易一句“成都新夹缬,梁汉碎胭脂”,如一支烛台端进盛唐深处。《唐语林》载:唐朝宫中有一婕妤,其亲妹妹因婕妤姐姐生日,特别赶制了一批彩夹缬送到宫中祝贺。婕妤又呈献给了王皇后。“上见而赏之,因敕宫中依样制之。当时甚秘,后渐出,遍于天下,乃为至贱所服。”步入皇宫的夹缬,赢得了超越绸缎的好名声。后来,连敦煌莫高窟的菩萨,都穿上了华丽的彩夹缬。
到了宋代,有位工部侍郎叫陈昌达的,因过于喜爱夹缬,不惜把自己的古琴和宝剑卖掉做了一床缬帐。但大宋朝廷觉得民间用彩夹缬太华丽,认为“布衣须素”,一纸诏书下来,禁了缬版,只许官家和军队用。现在读来,端是好笑,民间穿什么,居然要皇帝老爷操心。可惜,彩夹缬风光不久,就如宫里的过气美人,慢慢消亡了。倒是摘掉金钗、褪去胭脂,还复清秀眉目的蓝夹缬,在民间留下千年风情。
终朝采蓝,不盈一握。虽浙南至今还有乡亲大片种植板蓝根,可全天然的蓝夹缬做起来一向工序繁琐。雕花版,织土布,打靛青,染制,一步一步均手工完成,需过硬的手艺和充足的耐心。而浙南人家嫁女,多的要备下十几床蓝夹缬被褥。感谢有此温暖的风俗,让朴素的蓝夹缬,至今仍是浙地的一缕风情文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