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台寺怀古

岁月履痕

李 旭

盛夏时节，我们前往博白县大李村晋谒南台寺。博白，这个岭南古邑，千百年来孕育了不少名人——中国古代美女之一绿珠，横扫千军的唐辽东道行军总管庞孝泰，同科进士兄弟梁恩和梁忠，北宋名匠李时亮，民族英雄刘永福，广西革命先驱朱锡昂，政坛才子朱光，汉语言学泰斗王力，杂文大家秦似……

车入盘鳞垌，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开阔起来。举目南望，广阔的原野上横亘一条山脉，这便是远近闻名的蟠龙山。只见峰峦起伏，莽莽苍苍，宛若一条万丈巨龙由西而东，昂首摇尾呼啸而出。南台寺就坐落在蟠龙山中段一个小山坡上，据史书记载为北宋检校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、开国伯李时亮所建。

一、榜眼及第

登上坡顶，迎面便是一座单层体的寺院，二进六室夹天井，两侧通廊，既不奢华，也不显赫。正门上方书着“南台寺”3个苍劲有力的大字。走进正厅，两边高悬着一副对联：“爵封开国策献平边当年入诰嘉谟炎宗勋名垂两粤 号锡院君赐食方丈盛世褒崇贤德白州闺范足千秋”。对联笔迹雄健，很有气魄，道出了李时亮的伟烈丰功。环视院内，只见吊挂着一口古代铸造的生铁大钟，铁钟的文字和图饰依稀可辨。轻轻敲击一下，钟鸣山谷回荡，群峰呼应。

站在南台寺前的平台上，我把思索的航船驶向千年历史的波谷浪峰，逆着时间的长河，停靠在北宋——

北宋嘉祐元年（1056年）春天，广南西路白州3个举人李时亮、秦怀忠、徐噩从白州城出发，踏上了去京城会试的漫漫旅程。

李时亮，字端夫，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。他的祖辈原居江南西路吉安府庐陵县，父亲李南英考中进士后，“缘事邀游中州，复游楚至粤，晚年占籍粤之南昌”，定居于今博白县东平镇大李村。宋仁宗天圣二年（1024年），年轻的李时亮和秦怀忠、徐噩一道参加乡试，结果3人都考中了举人，在白州一时传为佳话。

嘉祐二年三月五日（1057年4月11日），宋仁宗亲御崇政殿，以《民监赋》《鸾刀诗》《重申巽命论》为题，对礼部奏名的388名进士进行殿试。三月十一日（4月17日）“赐进士建安章衡等262人及第，126人同出身。是岁，进士与殿试者始皆不落”。李时亮被钦点为一甲第二名即榜眼。

李时亮这位来自偏远之地的白州举人，凭啥能在高手如林的嘉祐二年龙虎榜中胜出，被钦点为榜眼呢？因为目前没有发现文献记载，无法获取详情。但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李时亮家学渊源深厚，不溺于流俗，文采过人。时任主考官的欧阳修，“凡为险怪奇涩之文者皆予废黜”，把“生于草野、不学时文，词语甚朴、无所藻饰”者置之高等，或许李时亮应试的诗、赋、论就是以造语平淡、议论中理而得以胜出吧！

学而优则仕。嘉祐二年（1057年）五月，李时亮与同科进士插花骑马、游街赋诗、共享琼林盛宴之后，便离开繁华的京都，入仕于各州府郡县。状元郎章衡留京城任将作监丞。榜眼李时亮被授以桂州（今桂林，广南西路治所）录事参军，这是负责掌管各曹文簿、督察治所、纠查府事、宣达教令、举弹善恶、狱讼捕亡等方面事务的官员。春风得意的李时亮，雄心勃勃，踌躇满志，一心想有所作为，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。他勤于政事，留意吏事，忠于职守，秉公办差，举荐贤明，不敢稍有松懈敷衍，为朝廷和黎民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好事，获得公正清廉的好声誉。

才华超逸，怀抱匡时济世之志的榜眼进士，以极大的热情投身官场，不想却受到朝廷冷落，心里是郁闷的。像中国古代许多士大夫一样，李时亮转而徜徉山水田园，寄情于美丽的桂林山水之间。他常常与亲朋好友、文人墨客游山吊古，吟诗作赋，白龙洞、雉岩、碧莲峰、铜岩门都留下了李时亮的题刻。

二、军中留芳

北宋熙宁九年（1076年），是李时亮人生道路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。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吏，终于有了施展抱负的用武之地。

北宋熙宁八年（1075年），以李乾德为首的交趾李朝集团乘大宋忙于应对北方辽夏，无暇南顾之机，调集12万军队，向北宋南疆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。十一月廿五日（1076年1月4日）攻破廉州（今合浦），接着又攻占邕州所辖太平、永平、迁陆、古万四寨，随后十余万人合围邕州城。火烧邕州后，邕州变成一座废墟。之后，敌寇继续引兵北侵，企图攻占象州、桂州。紧急关头，宋神宗赵顼召集宰相王安石等群臣商讨对策，决定一方面调集北方禁军南下讨敌，一方面下诏广东、福建、江西、湖南等地招募勇士万人奔赴广西前线。熙宁九年二月初二（1076年3月9日），宣徽院使郭逵被任命为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，率大军南下反击交趾侵略者。

为了确保反击战的胜利，宋神宗在全国选拔能臣干吏到广南西路出知州县。李焘在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二百七十五写道：熙宁九年（1076年）五月，“时亮，岭南人，当改著作佐郎，换武当为内殿承制、知廉州。但当改一官，以廉州新为交贼所破，特命之。”时世为李时亮提供了一展抱负的平台。

李时亮满腹韬略倾囊而出：他向朝廷献上《平边十策》，宋神宗“嘉纳之”。熙宁九年（1076年）六月，郭逵统率大军抵达桂州，广南东路钤辖和斌率水军自广东沿海西进，水陆两路合击交趾侵略军。是年秋天，宋军收复邕、钦、廉三州。接着，郭逵马不停蹄乘胜追击，于熙宁十年（1077年）二月克复广源州、苏茂州等地，这场战争最后以北宋反击胜利而告终。

战争结束了，失地收复了，笼罩在北宋南疆的乌云也消散了，但新任廉州知州李时亮的心却是沉甸甸的。由于遭受侵略者蹂躏，廉、钦、邕三府被杀者“几（将近）十余万人”，州县颓废，田野荒芜，百业凋敝，百姓流离失所，生灵涂炭，嗷嗷待哺。残垣不言，断壁无语。此情此景，李时亮满腹悲怆，感叹唏嘘：“天下之嗷嗷，新主之资也。”这位心系民生疾苦的父母官，毅然拿起如椽巨笔，饱蘸浓墨，向宋神宗“又疏军民得失五十事”，以救民于水火。

往事越千年，人非物亦非。上疏“军民得失五十事”，包含哪些方面的内容，由于人世沧桑，岁月嬗递，大多数条文已随着时间推移而湮灭了，好在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二百七十七还留下一条记载——“知廉州李时亮言：‘邕、廉州见今重建州县，除邕州已有厢军充役，其钦廉二州须藉民力，欲乞持免搬运粮草，止从本州役使。’从之。”李时亮请求免除百姓劳役，与民休养生息的建议被朝廷采纳了。

三、钦命入琼

北宋元丰元年（1078年），李时亮从廉州调任全州知军事州，并兼管内劝农桑事充沿边溪峒都巡检使、上骑都尉。他忠于职守，勤于政事，呕心沥血地治州牧民，其治下的全州政通人和，百废俱兴。

元丰四年（1081年）李时亮知全州军事州任期已满，朝廷下诏移迁知钦州。没过多久，琼州（今海南省，时属广南西路管辖）知州刘威作威作福，擅遣琼山县令李好龙到朱崖军火烧黎族民居，而后“擅讨黎人，引惹边事”，激起黎族人民强烈反抗。海南孤悬海外，军事位置十分重要，大宋在元丰四年（1081年）废除琼管转运司，改设琼管安抚司，作为统领全岛军政事务的最高机构，长官称琼管安抚都监，由琼州知州兼任。黎峒黎寨反抗风起云涌，边患日炽，宋神宗心急如焚，下令知桂州张颉立即“选谙熟蛮獠事大臣一员替刘威”。李时亮是一位既儒雅又刚决、既明敏又成熟的政治家，自然成为知琼州、琼管安抚都监的合适人选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三百二十八载，元丰五年（1082年）六月，“差知钦州，供备库副使李时亮知琼州，冲替刘威”。宋神宗赵顼还特别诏告李时亮“当用心怀抚，早令安贴”。于是，李时亮“持节经制黎蛮”，踏上了横渡琼州海峡的征程。

当时的海南，地僻民穷，黎汉杂居，经济文化很落后。李时亮上任之后，细心察访风土民俗，深入了解黎族峒寨的实情，按照宋神宗“用心怀抚”的方略，改变以往一味征剿的办法，采取羁縻笼络、安抚教化的措施，不久黎峒的反抗就得到平息。《广东通志》卷三十九赞道：“声绩卓著，民獠诚服。”之后，李时亮又着力在全岛推行文德教化，讲学明道，开拓文运，上书奏请宋神宗颁赐书籍给琼州府学，多次为学宫接受赐书；并主持修建扩大郡学，在大成殿旁建造一座规模宏大的御书阁，珍藏历朝御赐图书，对海南的文化教育起到极大促进作用。“峒蛮多遣子弟受学”，被人们视为教化未开的海角天涯，登科者接踵而出。10多年后，苏东坡被贬谪到海南，看到海南文化教育的兴起，写诗吟道：“沧海何曾断地脉，朱崖从此破天荒”。作为管帅的李时亮卓有政声，成为海南文化教育史上一位影响深远的开拓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