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电竞】签证被拒？缺位13年，并非一个人的问题

近日，LGD 电子竞技俱乐部发表了一则令人十足惋惜的声明：LGD 战队 DOTA2 分部的四号位辅助选手 Sep（通称玄月）四次赴美签证都未通过，余下时间已不够继续尝试，故玄月将无法代表 LGD 参加本届在美国本土举办的 Ti6 赛事。LGD 同时决定，战队教练 banana 将会顶替玄月出席比赛。

在有「电竞世界杯」之称，总奖金已高达 1800 万美元的 Ti6，因为比赛以外的问题，LGD 错失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，并只能以残缺的阵容出席顶级赛事。这一结果令人叹息痛恨，却并不令人惊叹。事实上，电竞选手遭遇拒签，本是「情理之外，意料之中」。

电竞选手的美签，不是「运动员」的美签

电竞选手为何遭遇拒签？这还要从签证本身说起。

在电竞爱好者眼中，多数国际电竞赛事的主赛场最终都选在美国，因为电竞而赴美签证，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。但在此之外，不可忽视的是，每年因为电竞以外原因赴美、需办理签证的各国人士更是不计其数，其数量数千倍、数万倍多于电竞选手。由此而来的结果是，美国签证虽然早已是相当成熟、规范的一套制度，其针对「电竞」这一特殊情况的特殊处理，却尚未成型。

赴美签证大致可以分为商务/旅游签证（B-1/B-2 签证），学生签证（多数为 F-1、M-1 签证），工作签证及加急签证。前三者从字面意思都容易理解，而加急签证主要用于医疗、葬礼、紧急出差、学术目的等。工作签证可大致分为专业人士签证（H-1B），季节性农业工作签证（H-2A），技术、非技术工作签证（H-2B，主要涵盖季节性、临时性的非农业工作），工作受训签证（H-3，可以理解为管理培训生），H 类家属签证（H-4），公司内部调职签证（L-1，多用于跨国公司工作调动），L 类家属签证（L-2），科教艺术签证（O），演艺签证（P，主要包括演员、运动员）及实践、交流类的 Q 类签证。

一般来说，签证官的存在目的并不是「刁难人」——2014 年起美国对华人推出 10 年签证，意图也正是吸引更多华人赴美旅游及在美消费，这显然有益于美国本身的经济。因此，只要身份确凿，能力足够，赴美理由正当，签证官没有必要刻意限制赴美人员的数量。

但电竞选手最头疼的，正是「没有正当的赴美理由」。

早在 2003 年，国家体育总局就明确电子竞技为中国官方意义上的「体育运动」，但相关的政策、制度，则在十余年之后的今天仍未落实。

事实证明，国家对电竞管得不是「太松」就是「太紧」。

太紧的典型，便是不久前在鸟巢举办主赛事的北京电子竞技公开赛（NEA）。各大游戏厂商及国内有经验的赛事主办方均未能参与设计、运营，而流程全部由经验不足的有关部门把持、操作的结果，便是耗资甚巨的赛事变成了排场宏大、反响平平而实际效果堪称较差的闹剧。

而太松的典型，便是电竞选手「从事官方意义上的体育运动，却不具备官方的运动员身份」了。早在 2004 年，对于这些「非正式」运动员来说，缺乏身份认同不仅造成精神上的压力，也造成「出国参赛被拒签」的实际伤害。

根据签证种类，赴美参赛的选手本可在出具相关材料后，申请 P 类签证（适用于演员、运动员）。而实际情况是，不仅中国，在多数电竞制度建设并不完备的国家，由于并不具备正式的「相关材料」，电竞选手出国参赛只能申请 B-1/B-2 的商务、旅游签证。而这不仅是尴尬的，更是危险的。

令人头痛的拒签：情理之外，意料之中

就在电子竞技被体育总局认定为体育项目之后，不到一年的 2004WCG 上，15 名中国选手首次面签全部被拒。经过多方协调和多次尝试，最终仅 2 名选手通过签证成功赴美，而包括中国 FPS 第一人孟阳（RocketBoy）、知名星际选手沙俊春（PJ）及后来名声响彻电竞圈的人皇李晓峰（Sky）在内的其余选手全部遗憾放弃。此次大规模拒签事故更间接导致当年夺冠呼声最高的 War3 选手苏昊（suhO）几乎抱憾退役。

类似的遗憾在之后的每年都在重复，而从未得到过妥善解决。2013 年英雄联盟 S3 总决赛前 PE 和 OMG 的被拒签，以及 2014 年 Ti4 前 CIS 的被拒签，更是凸显了主流竞技游戏从 SC、War3 转向 MOBA 类游戏 DOTA2、LOL 之后拒签导致的「进一步」尴尬：战队中任何一人被拒，全队的成绩都会受到显著影响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：既然签证的目的不是「刁难人」，电竞选手即便申请 B-1/B-2 签证，又为何难以通过呢？

究其就里，会被签证官卡在签证这一步，主要是犯了两个忌讳：第一，申请人去美国的原因不明（因此签证官可以怀疑其居心不良）；第二，申请人有潜在的非法移民倾向。

悲剧的是，中国（及其它一些国家）的电竞选手，这两项全撞上了。

去美国的原因不明，这项在上一段其实已经有所表述：明明是为了去打比赛，办理的签证类型却是旅游、商务签证，在申请签证时又要出示电竞赛事主办方给予的邀请函——在职业习惯上，签证官会本能地以为「这应该办理 P 类签证」，而直接认定申请人「申请错了签证类型」，这必然导致准备的一切材料及话术都是徒劳无功的。

即便签证官对电竞现状有所了解，或者心情大好、愿意听申请人多讲两句，平时办理商务、旅游签证的常客千千万，以「打比赛」作为理由的毕竟是极少数，这种少数现象不免引起签证官的警惕。警惕的结果自然是严加盘问，而盘问则往往要引出另一大难题「移民倾向」了。

根据美国方面相关条款，所有 B-1/B-2 签证申请人一律被视为「有移民倾向」，除非申请人能够证明自己符合下述条件：

1. 赴美目的是短期访问，比如参加商务/休闲/医疗活动计划在美停留的时间有限且确定；

2. 有足够资金来支付在美停留期间的所有开销；

3. 在美国境外有居所并具有牢固的社会、经济联系，能够确保在赴美行程结束后如期返回。

 

而电竞选手本身的职业特点（即便不在中国），注定了他们很难符合上述条件。

在电竞较长的历史中，电竞选手学历较低、年龄较小、普遍未婚的「标签」，既是他人眼中的成见，更是难以否认的事实。他们也许有较高收入但一般不太稳定，日常密集训练的他们参与社会活动少、社会联系差，且吃住都在俱乐部，「无房无车」更是常态。

实际上，在签证问题以外，电竞选手「贫穷」或「缺乏常识」的特点也引发了很多问题，最常见的比如选手与俱乐部的合同纠纷——这种纠纷往往由于从学校出来（且常为休学、辍学）后便投身电竞的选手缺乏商业社会的常识，甚至没有起码的契约精神，而普遍较低的学历无疑加重和放大了这一现象。

在一般人看来是「异类」甚或「屌丝」的选手，在签证官眼里自然有着非常严重的移民倾向，因此被果断退回护照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。需要说明的是，这绝非存在于中国的个别现象，一些知名电竞选手如美国的 Fear、乌克兰的 Dendi 等，在功成名就之前，也是身边人眼中的「穷人」「异类」，甚至遭遇家人的反对；而对于那些并未为观众所熟知的新人、尤其部分尚未年满 18 周岁的选手，就更是如此。

仅有的变通，也不知何故缺位了

早在从前，热心观众针对「大赛在即、选手签证不过」的问题就提出了各种「变通手段」，这其中的一些手段非常「没谱儿」，然而直到最近 Sep、Yang 的签证不过，类似「歪招」仍在微博里和论坛里层出不穷。再加上十多年来改善不大的身份缺失难题，足以说明电竞虽然越来越「火爆」「吸金」，其早该解决的许多问题却仍然缺乏「制度建设」。

歪招之一便是「俱乐部是不是傻，又不是没钱，临时塞给选手一套房，临时转给他几十万块钱，提交财产证明不就得了」。这种歪招可谓是自绝后路、后患无穷。事实上，比起财产的「存量」，签证官更看重的是收入的「稳定」。每个月结余 2000 元的存款记录，在签证方面要远远好于一张突然转入 20 万存款的存折。

何况，个人财产的突然增加，更是容易引起签证官对「材料造假」的警惕。而一旦被查明确属造假，则申请人可能因为信用扫地被美国终身拒签，这一后果显然是不堪设想的。

歪招之二则是「拉关系，请 V 社出面帮忙，或者直接求助于中国外交工作人员」。这无疑是更不可行的。签证制度涉及一个国家的主权问题，兹事体大，不可儿戏，一切「托关系」在美国这等超级强国面前，无疑都是极其微弱的力量。

事实上，无论求助于大公司，还是求助于某国政府，都未免激起签证官进一步的怀疑——这个公司/国家是否在有计划、有预谋地组织非法移民，甚至组织恐怖分子入境？而签证工作本身涉及主权的敏感性质，更是使签证官普遍具备极高的职业素养和极强的职业自尊：托关系就能蒙混过关，若是个人私事，尚且可行；在国门面前，想得倒美。

类似的「歪招」多数是出于网友对签证细节的不了解而产生的美好幻想，然而，另外一些「歪招」其实还算可行，只不过出于多种原因，我们「没有做好」。这其中最典型的，便是网友一个非常合理的问题：找个旅行社培训一下，60 岁买菜大妈都能过签，凭什么我们小伙子过不了？

虽然大妈本身比起小伙子有着社会关系强、家庭稳定等优势，但具体到 Sep、Yang 等知名选手，他们比起大妈也有着收入更高、更理解西方文化的优势。事实上，近年来国内战队的选手都有着不仅不低而且相当「旱涝保收」的收入，「收入不稳定」不再是一个困扰多数人的问题。据知情人士透露，Sep 和 Yang 的被拒，更多可能由于面签现场「极其不自然的表现」。

而这种表现，无疑正是「旅行社都能培训」的范畴。在俱乐部全是「老司机」，领队和经理本应「专心培训」的环境中，选手签证仍然存在面签表现问题，不禁令人怀疑：他们的面签，是否本可做得更好？

而现实的结果则是，这种本应存在的变通，也不知何故缺位了。当然，缺位的不仅是老人们的关怀和俱乐部的培训，更是国家对电竞运动员的身份认证及制度支持，电竞选手本身的文化、素质教育，以及签证制度或许本应存在的对「电竞」的网开一面。

结语

在 Sep 已经遗憾退出的当下，VG.R 战队还在为堪称国内最佳三号位之一以及 VG.R 核心选手之一「斗帝」Yang 的签证来回奔波，教练 mikasa 简直愁白了头。粗写这篇电竞与签证，在于引起人们的重视，使得缺位了至少 13 年的诸多制度得以补全，令电竞选手不再遭遇比赛之外令人遗憾的困扰——刚刚传来消息，VG.R Yang 的第四次签证仍然被拒，这样的痛恨，何时才能结束呢？